第三章

第一章 追逐硝烟(2)
　　欢天喜地的人潮慢慢散去，吴铁军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在上大学还是弃文从军的十字路口上，他内心处在既欣喜又紧张的矛盾之中。他明白，他现在虽然升学、参军两头中榜，对谁都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儿，但对吴铁军今天而言，却是他人生路口上，面临的一次非常棘手的艰难选择，而且时间刻不容缓，需要他尽快做出理智决断。
　　原来，他参加国家首次恢复高考之年的考试后，为求稳妥保险，又到公社人武部给自己报了个参军名儿。更凑巧的是那高考入学体检跟参军体检都安排在那两天进行，而且他第二天的入学体检表，还是抄录的头一天征兵体检合格表呢。今天，他可以升学、参军两头中榜，也自然多了令人羡慕，甚至是叫人嫉妒的选择机会，但他恨自己缺乏分身之术，而陷于熊掌与鱼不能兼得的两难矛盾之中。
　　吴铁军非常清楚，上大学深造是他九年寒窗所苦苦追求的目标。借此台阶，他从今以后就是八面风光的文化人。今后无论当国家干部还是当老师，肯定比在家当“农二哥” 修地球安逸得多，当然也比前途未卜的从军之路光明得多。可上大学总得增加添置衣物方面的开销，这对家里穷得扁担做腰带——维持不过来的吴铁军来说，他实在不忍雪上加霜，为一己私利给老奶奶和老父亲增加经济困难和压力。
　　想来想去，吴铁军觉得当兵穿衣吃饭全是国家负担，至于苦点累点，对他早已是家常便饭，能为家里省一分钱是一分钱的事儿。再说人能处处能，到哪儿都能搞出名堂来，兴许自己到部队当兵还能上军校，今后当个军官或军旅作家，那社会地位肯定比读师范出来教书高得多。
　　想到这里，吴铁军不由得自个开心笑了起来，他庆幸自己将从此步入无限光明的美好前程，让老奶奶和老爹跟他过上像城里人一样安逸体面的好日子。
　　于是，他从公社体检回家后，抑制不住自个儿心头的兴奋，沿着自家吊脚楼后水田间的堰沟坎儿，兴冲冲地跑往屋后的关帝庙小学，找他在小学当代课老师的同窗好友苏青竹去了。
　　沿着转角木楼梯拾级而上，他直踩得关帝庙小学木楼板咚咚地响。
　　“嘿，青竹，快给我找张信笺纸！”他疾步跨到苏青竹有点凌乱的办公室兼卧室，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对苏青竹叫喊道。
　　“干什么？”
　　“有用！”
　　“给媳妇儿写信？”
　　“到底有没有，痛快点，哪来那么多屁话。”
　　“莫慌，莫发火，哪有求人连好话都不说的道理。吴状元，你等一会儿沙，我马上给你找还不行么。”
　　苏青竹边说边笑，用双手拉开陈旧备课桌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印有“沙河人民公社教育站”几个朱红字儿的信笺纸，又对吴铁军问道：
　　“伙计，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大学和参军都让你捞上了，说有好风光有好风光；你到底是选择上大学还是选择参军？”
　　“哎，一言难尽。说实话，我非常想上大学，可我看到各人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样子，只好忍痛割爱，当兵去算罗。”
　　“那太可惜了，当心一步错步步错哟。”
　　“你呢，是继续当代课老师，还是去当兵？”
　　“我不能跟你比，只好去当兵闯一闯。”
　　“好，我们都当兵去！”吴铁军听了苏青竹的真实想法后，很痛快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吴铁军从苏青竹那里取回信笺纸，连忙转身回家，坐在火铺房靠窗边的小四方桌边，在桌面垫上一本高中语文课本，把一张信笺纸展开，右手握着一支黑色铱金自来水笔，左手托起下巴沉思了片刻，想好他要写的参军申请书内容，自个嘴角边不觉挂起一丝儿得意的笑容。尔后，他那手中的钢笔便随着他脑海中流畅的思绪，“沙沙”地在信笺纸上移动起来：
　　尊敬的部队接兵首长：
　　我是今年高中应届毕业的回乡青年。在国家今年恢复高考中，我已十分顺利地被省城师范学院录取。按说上大学读书深造是包括我在内的千百万青年的共同心愿。现在正值全国拨乱反正时期，国家百废待举，需要大批知识青年建设祖国“四个现代化”。值此非常而伟大的转折年代，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也一定需要大批富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热血青年参加。
　　我想，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决心做个有理想有知识的新时代革命军人。我也知道，保卫祖国和平建设和神圣领土不受侵犯，这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动乱中成长起来的革命青年的光荣任务。只要我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学习白求恩同志“对工作极端地负责任”的精益求精的科学态度，我们就能在国家由大乱走向大治的过程中，大显身手，大有作为，为保卫祖国和人民做出自己的应有贡献。因此，我决定放弃上大学的宝贵机会，坚决要求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请部队接兵首长批准我的参军申请。
　　此致，革命敬礼！
　　申请人：奉川县沙河公社杨柳屯大队 吴铁军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吴铁军边写边想，自己手握上大学和参军通知书两张王牌，本身就十分引人注目，当然也是军地争夺的抢手人才，这参军申请书表明自己的鲜明态度就足够了。
　　他一口气写完后，看看没有错别字，语句通顺，该说的话都已经十分明确地表达了出来，审视一遍之后，自觉十分满意。
　　洋洋自喜中，他把参军申请书折叠起来，放在身上的蓝布中山服左胸前口袋里，旋即从小四方桌边站起来，一边抻懒腰，一边哼起家乡悠扬动听的《龙船调》曲儿，真有点春风得意的味道。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吴铁军风风火火一路小跑到沙河公社人武部，他人还未停稳脚步，就用右手食指关节急促地把门敲得“笃、笃、笃”直响。
　　“谁？请进。”
　　“我，应征青年吴铁军。”
　　答问之间，吴铁军随即掏出身上中山服衣兜里折叠着的纸块儿，递到沙河公社武装部张部长手上，他对张部长说：“张部长，我主意已定，决心当兵去，这是我的入伍申请书”。
　　张部长用打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双手展开他写的参军申请书，他扫视一遍后，突然失声大喊起来：
　　“好，好一个不上大学要当兵的吴铁军！”
　　话音未落，张部长连推带拍把吴铁军引到办公桌边，把他介绍给正在看《解放军报》的一位接兵部队干部，说吴铁军是今年轰动奉川县的文武状元。
　　“首长好，我想当兵。”
　　“好，好，好得很。你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高材生，部队建设很需要，欢迎你到我们部队去当兵。”
　　“你家有几口人？”
　　“就奶奶、爹和我三个人。”
　　“你想过没有，你马上就是天之骄子，舍得离开老人和放下大学不读，很不划算嘞。”
　　“这些我早己想过，奶奶和爹身板骨硬朗得很，我守在他们身边，也改变不了他们喜欢做活路，呵，就是干农活儿的习惯。再说家里穷得灰都舔不起来，当兵比读书省钱些，可以为家里分忧嘛。”
　　“好。小吴同志，你文化水平高，有理想有抱负，还有你这想啥说啥的个性，是块当兵的好料。回头我跟高政委汇报汇报，保准你能当兵。但说实在话，上大学比当兵安逸得多，还有你年迈的祖母和父亲需要你照顾，这些都很实际，你要考虑好哦。”
　　“报告首长，保卫祖国也是保卫小家嘛。再说，我当兵能减轻家里许多实际困难，算是两全其美，所以我决心当兵去。”
　　吴铁军从沙河公社人武部出来，猛然听到身后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叫唤他。他回头一看，见是他这两年上高中的班主任贺其灿老师，于是他赶快转身迎上去。
　　“贺老师好，您在这里做什么？”
　　“公社领导抽来做征兵宣传工作。呵，吴铁军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聊一聊。”
　　吴铁军跟在贺老师后边，顺着桶子楼过道，从两台转弯的木楼梯上“咚咚”地走下去。不一会儿，他们二人来到楼下地坝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桂花树下，才放慢脚步停下来。
　　贺老师习惯地用右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朝前后左右看了几遍。当他确信这桂花树下和四周再无其他人时，才“嗯”的一声清了清嗓子问他：
　　“吴铁军，你放着千百万人追求的大学不上，走艰辛百倍的从军之路，不怕将来后悔？现在眼看‘臭老九’又要吃香，有文化水平的人一定大有用武之地。
　　“你想过没有，从长远看，一进省城师范大学就意味着国家给了你终身‘铁饭碗’；而你当兵可能付出许多，还不一定就能提干和进军校，也就是说你当兵几年可能仍然回农村，那前途可是‘两个木匠打架一一为(未)料哇。’
　　“退一步讲，你家经济困难是暂时的。我和王老师几个人商量好了，我们可以省吃俭用帮你度过这几年难关，现在调头改变决定还来得及。你呀，你是我的得意门生，要是摊上别人，老师才不讲这不合时宜的话呢。
　　“你好好想想吧，千万别感情用事。”贺老师最后又用强调的语气叮嘱道。
　　“贺老师，我很感谢您们几个老师对我的关心，可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主意已定，哪怕今后从军之路布满荆棘，我也要去闯一闯。”
　　“哎，我该说和不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过，你的选择也许有你的道理，希望你今后在部队干出名堂来。”贺老师看到吴铁军执着得近乎固执的样子，他很无奈地摇摇头，用有些惋惜和遗憾的语气说道。
　　“多谢贺老师关心，请您和王老师他们放心，我会努力好好干，决不给老师丢脸。再见了，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