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朝鲜的许多村庄都依山而建，村落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家，战车里的几个人一合计，选中这里休整的原因除了是后方外，附近山地环境便于隐藏战车也是一个因素。
　　也就是说，坦克部队首先立足于自保，其次才谈得上作战。这也对，毕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来自空中的轰炸足以摧毁任何一辆大摇大摆出击的坦克，何况T—34苏式坦克也不是重型坦克，装甲很容易被撕裂，遇到美式重型坦克也很难匹敌。
　　除了每日的训练和开会总结之外，战车里的五个人更多时候就是发呆、想心事。时间猛地奢侈起来，仿佛从早到晚事情很少，空出来的时间却一大把，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反倒盼着多打仗——打完仗估摸着就可以回家了。
　　夜晚到来的时候，山中寒冷也实在睡不着，部队就联系村民，分散住进了朝鲜老乡家。
　　曹常杰和张肇安住进的是老乡金大叔家。老两口的三个儿子都参加了朝鲜人民军，老大在开城阵亡，老二在不久前也死于一次反攻之中，老三最近倒是有信回来说前不久随着部队转移，自己无恙，让两位老者放心。老两口对家里住进曹常杰和张肇安两个中国小伙子很是欢迎，忙前忙后，仿佛自己的儿子回到了家，这让知道内情的曹常杰既伤感又感动。
　　曹常杰是个放牛娃，打小就会干各种农活，也曾作为伴读跟着地主的儿子上过两年私塾，会识文断字。刚加入新四军队伍的那会，原本年龄够不上，就是占了会识字的光，16岁的他每天抱着和他一般高的枪跑来跑去，大家怜爱他年幼，都不愿意让他干重活，只把写家信、读家书的任务交给他，时间长了，倒让他在部队里小有名气起来。
　　在金大叔家干活对曹常杰来说太容易了，老两口根本就舍不得让子弟兵做事，何况还有张肇安在一旁抢着干，这就让曹常杰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这场战争。
　　当时无论是志愿军还是朝鲜民众都知道，这场战争实在是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鼓舞，朝鲜人民军意图抓住1950年下半年军事实力占优的大好机会，在得到苏联默许后，不宣而战进攻韩国而引发的。
　　在曹常杰等广大将士原本还在国内参加解放战争的时候，朝鲜半岛就暗流涌动，早在1948年2月起朝鲜当局就精心建立起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
　　最终，朝鲜人民军集结了10个主力师。前6个师，每师1万1千人；第7师1万2千人；第10师和第13师为不满员师，每师只有6000人；第15师也是1万1千人。
　　其中第5师，就是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164师， 第6师即为四野166师，第7师则由156师改称而来，这三支部队原本就是朝鲜人组成的，曾被称为“朝鲜义勇军”。1949年年初朝鲜人民军领袖命长期参与中国革命活动的朴一禹赴刚刚和平解放的北京找中共中央主席“借”回这几支部队，获得了主席首肯。这样，朝鲜人民军高级将领中不少人就曾在华担任过解放军的干部，他们熟悉战争，也熟悉解放军的战术打法。
　　再加上两个独立团，约8000人。5个警备旅18600人。一个配备有120辆苏制T-34坦克的装甲旅和一个配备30辆苏制T-34的独立装甲团。总计兵力13.7万人，加上火炮600门，飞机180架，其中战斗机40架、轰炸机70架、侦察机10架。
　　从1946年起苏联就培训了几千名朝鲜军官，每个师还配备了约15名苏军顾问。战争开始之前，苏联还向朝鲜人民军提供了以T-34坦克为代表的大量现代化武器装备。
　　韩国方面有9个师，每个师的兵力都不一样，其中以第1师和7师为最多，每个师约9600余人，其次是第6师9112人，第2师约8000人，其余的第3、第5首都师均为7000人左右。而第8师只有6866人。总兵力约9.8万人，配备有装甲车27辆，火炮129门，火箭筒1900具。飞机30架，其中10架战斗机、10架联络机、10架教练机。
　　可以说，朝鲜人民军的实力确实是韩国军队所无法匹敌的。面对即将来临的战争，朝鲜人民军方面占据绝对优势。
　　这一切自然都是曹车长这一级的指战员所无法获知的，他所知道的是全世界很快都知道的事。
　　当时的世界舞台上，欧洲的战火彻底熄灭了，亚洲的东部战争却接二连三，先是中国的内战开打，原本以为美苏会介入，中国内战有演变成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险，结果却大跌眼镜，不仅没有扩大，而且中共赢得了战争，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权。全世界众多国家还在纠结是否要承认这个新政权的时候，朝鲜半岛又开打了。
　　在地图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朝鲜半岛爆发战争，绝大多数人也许并不在意。可事态的发展再一次让二战后的世界大吃一惊——这个小小半岛上发生的战争竟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7月7日，联合国安理会即通过第84号决议，派遣联合国军支援韩国抵御朝鲜的进攻。8月中旬，朝鲜人民军将韩军驱至釜山一隅，攻占了韩国90%的土地。9月15日，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开始大规模反攻。朝鲜军队惨败，战线迅速北移至中朝边境。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应朝鲜请求赴朝，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几次大规模战役后，联合国军又被压迫到三八线附近。
　　战局变化之快，参战人数增加之快，苏联态度变化之快，联合国军后退之快。这一切都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也让参战的不少志愿军指战员试图理清思路，揣测未来的战争走向。
　　张肇安认为战争总要结束，双方回到战争起点最好不过，早点和谈就能早点过上太平日子，这对谁都再好不过。赵大勇牵挂着家中的亲人，腿脚不方便的老娘要带着弟弟妹妹们耕田种地，他这个顶梁柱一不能牺牲、而不能长期在外，打完这场战争自己就申请复员，回家务农。丁立新无可无不可，随遇而安。曹常杰问不吭声的顾明忠以后打算干什么，顾明忠一惯不喜欢多说话，这次也是闷闷问了一声：“车长，打完仗后，部队允许我留在朝鲜吗？”
　　几个人猛地转过身，盯视着顾明忠，难道他想留下来？
　　看着大家吃惊的目光，顾明忠嗫嚅道：“我只是问问，我是孤儿，你们知道的——我认了一个朝鲜母亲。这不算违反纪律吧？”
　　曹常杰点点头：“军民团结如一人，这是应该的！小顾有这样的做法和想法不是坏事。”
　　顾明忠感激地看了一眼曹常杰，在他眼里，虽然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车长对他特别照顾，其余人也都很友善，他平时不太爱说话，但是在心底把几个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兄长，所以才有这么一问，放在连队里开会，他是万万不会问这个问题的。
　　看着顾明忠期待的目光，曹常杰又叹了口气：“我们虽然都是志愿军，但是党和国家绝对不会任由我们自己选择去留的，要想留下来，恐怕只有一种可能——牺牲！”
　　几个人沉默了，为了这个词以及已经牺牲在这里的无数战友。
　　赵大勇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到顾明忠面前，沉默了一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往下按了按，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屋子。
　　此时，急急忙忙进来的一个人几乎和赵大勇撞个满怀。赵大勇反应也算敏捷，侧过身体堪堪避过，抓住来人一看，原来是团部的通讯员小卢。
　　小卢带来了紧急命令，敌人空降了一小批伞兵，估计是侦查与破坏，团部命令以排为单位，迅速组织人手，加上当地民兵的配合，搜山，务必将这股敌人全部活捉或者就地歼灭。
　　小卢说完，就转身出去了，他需要一个个地通知到位。这边，几个人已经忙碌开了，在国内的时候，相关科目就有训练，坦克兵打陆战，不仅不怵，相反还有点兴奋。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已经出现在村外的山径上。枯黄的草完全褪去了青色，原野一片萧条。几个人也不吭声，背着装备和枪支闷着头赶路。
　　朝鲜入冬时间很早，在中国南方还是金秋时节的时候，一夜冷风一吹，或一夜冷雨一下，隔日就能感受到冬初的寒意。曹常杰近来常常怀念起江苏兴化家乡来，原本被忽视的好现在动不动就能感觉到，而且反复咀嚼，让人心碎。
　　单就每日的早饭，一碗熬到粘稠的热粥，加上热腾腾的包子，炸得金黄的油条，刀工极其讲究的一盘煮干丝，外带点高邮双黄咸鸭蛋，扬州地区特有的苜蓿做成的咸菜，一顿早饭，色香味俱全，曹常杰每次忆起就感叹不已，在这一点上，张肇安和他有着一致的看法，他的家乡在扬州江都，距离兴化四五十公里，在国外这点距离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两个人算得上绝对的老乡了，一盘道，在饮食上两地几乎一致无二，这就更加坚定了两人属于老乡的认同。
　　而在朝鲜这里，几乎顿顿都是泡菜拌饭，开头还有新鲜感，几十天吃下来，也早就腻味了，回忆起家乡的美食也就成了每日饭后必修课，只不过，作为车长，曹常杰一再强调：革命军人不怕苦、不怕累，搬到哪里咱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为了乡亲父老能天天吃上好吃的，现在吃泡菜算得了什么，就是哪天连泡菜都没得吃了，咱照样出生入死，革命到底！
　　几个人听得认真，说实话，大家都不怕吃苦，革命哪有在家里舒服，要图舒服也就不来革命了，实在是想家想得厉害。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为了这个崇高的目的，大家来到朝鲜，这一走，不知何时可以返回祖国，在朝鲜的日日夜夜，对家乡的思念常常不由自主涌现出来。除非每天忙碌个不停，只有不停地做事，思乡的情绪才会被淡忘。
　　翻过两个山头，曹常杰一挥手，几个人迅速隐蔽起来，曹常杰在背光的的地方举起望远镜，远处数平方公里范围内看得清清楚楚。曹常杰仔细搜索，枯黄的草甸下看不到绿色，但是在草甸边缘，隐隐约约有几点极其渺小的绿点在飘荡。
　　曹常杰招呼几个人上来，指着远方天地相交的地方让几个人轮流拿望远镜观察，两个人看出了异常，两个人认为正常。
　　曹常杰思考了一会，宁可白跑一趟，也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疑点。他命令张肇安用电台报告方位，这边紧紧装备，拔足追了下去。